宽甸·相遇北欧啤酒艺术小镇一期工程现场，大门紧闭。

冷万欣 中房报记者 樊永锋 辽宁丹东报道

一个“身负”壮大县域经济、提升当地产业链条使命，受省、市两级政府高度重视的特色小镇项目，在轰轰隆隆地开工一年多后，陷入了各方推诿、资金不到位，进而停工搁置的命运。

2020年9月中旬，辽宁省丹东市宽甸满族自治县（以下简称“宽甸县”）宽甸·相遇北欧啤酒艺术小镇（以下简称“啤酒小镇”）项目在宽甸举行了开工仪式。据宽甸县政府网站信息显示，今年3月19日，该项目再度以宽甸县重点项目的“身份”复工建设。开工仪式当天，县委书记、县长、县政协主席等地方领导悉数到场，啤酒小镇项目负责人和部分职工也参加了启动仪式。

不过，据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实地调查了解，该项目一期工程在宽甸县复工复产的号角声中仅“忙碌”了数月，就偃旗息鼓，至今仍处于停工搁置状态，二期三期工程的“命运”更是难料。据承建方的现场负责人透露，项目停工原因是“资金没有到位”。

目前，该项目的投资方驻地运营公司已经撤离注册地、电话“失联”，而面对记者的采访，宽甸县政府、招商、文旅、营商等政府职能部门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清楚、不了解、不负责”的推诿态度。

计划总投资11亿元的宽甸啤酒小镇，深陷各方僵持的“中场战事”，空无一人的待开发地块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施工设备和屋门大敞的临时建筑。

啤酒小镇项目围墙的广告语在周遭荒草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裹足不前的重点工程

据宽甸县政府网站公开消息，宽甸·相遇北欧啤酒艺术小镇项目由北京中高投资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高集团”）投资，并由其子公司辽宁中高相遇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辽宁中高”）建设、经营。该项目总占地面积12.35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12.1万平方米，总投资11亿元，建设周期三至四年，项目规划内容有精品度假酒店、康养疗养、旅游服务，精酿啤酒工坊、精品娱乐体验、购物街等。

查询中高集团官网消息显示，2019年11月18日至22日，“辽宁—京津冀招商引资促进周”系列活动在北京举行。中高集团“宽甸相遇·北欧啤酒艺术小镇”作为丹东市唯一重点项目参加此次项目推进会，并与当地政府成功签署投资协议书。

不仅如此，中高集团官网发布的信息显示，招商引资促进周期间，时任丹东市委书记葛海鹰点对点洽谈北欧啤酒小镇项目，他更是指出：“中高集团是丹东市招商引资重点合作伙伴。”

这一受到省、市两级政府高度重视的特色小镇项目，推进缓慢。资料显示，啤酒小镇项目由宽甸满族自治县发展和改革局审批，通过时间为2020年1月7日。

记者在实地采访中了解，啤酒小镇项目一期工程所在地是距离宽甸满族自治县中心城区的西北方约四公里处的石湖沟乡曲吕川村。从宽甸县中心到曲吕川村，并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专线，只能沿着阮国长大街步行或者乘坐随时停靠的途径客车，交通并不便利。

记者在施工现场看到，荒草包围之下的啤酒小镇一期工程面朝阮国长大街，背靠群山，四面用彩钢板围起，场内矗立的一台锈迹斑斑的塔吊设备。透过彩钢板之间的缝隙，工地内的地面仅修建了一层的建筑物，只有酒店的大致雏形，周边散落着一些建筑材料，剩下的都是待开发的空地，一览无余。项目外墙一侧则是临时搭建的二层临时宿舍，屋门大敞，已经空无一人。

“今年开春时候干了一段时间就走了，现在工地没有工人了。”曲吕川村多名村民告诉记者，目前该项目处于停工的状态。至于停工的原因，村民们各有说法，莫衷一是。

在空无一人的职工宿舍临时建筑二楼，可以清晰看到搁置的一期工程。

运营方已搬离注册地

相对于项目的停工搁置，项目背后资金纠葛也十分复杂。

该项目的承建方丹东市坤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坤泰建筑”）相关负责人表示，据他了解中高方面迄今对该项目尚无投入。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在全国建筑市场监管公共服务平台查询到，坤泰建筑于2020年9月28日获得该项目一期工程施工许可证，合同金额963万元，一期工程为康养度假酒店板块项目。高端会议、餐饮娱乐、活动庆典、商务接待、度假住宿。一期工程占地14.27亩（商业），总建筑面积8033平方米。其中酒店1栋，建筑面积6853平方米；啤酒SPA体验中心3栋，总建筑面积1180平方米。

不过， 目前施工进度停滞，现场的实际施工状况远远未达一期工程项目指标的一半。

随后，记者以精酿啤酒代理商的身份见到了该项目承建方的现场负责人，该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我们停工了”。

在问及项目停工原因时，该负责人解释说：“中高公司资金没到位，他们说明年三、四月份资金可以到”，他指着目前的一期项目说，“土地出让金我们垫了450多万元，目前资金太紧张了，中高资金不来，我们不敢轻易开工。”

不仅如此，坤泰建筑负责人还告诉记者，当初垫资是该公司得以承建啤酒小镇一期项目中标为前提。目前，中高集团负责啤酒小镇运营的辽宁中高公司，已从注册地搬离，具体搬到哪里去，他也不知情。

根据工商信息，辽宁中高的法人为刘炳钊，其同时也是母公司中高集团的法人，辽宁中高的注册地址为辽宁省丹东市宽甸满族自治县石湖沟乡文化站北环路166号，但是记者在该地址并没有找到辽宁中高公司，该地址实际上是一座基督教堂。拨打该公司的登记的电话，也始终无法接通。

随后，记者从其他渠道取得了辽宁中高在啤酒小镇负责现场工作的前工作人员何经（化名）的联系方式，何经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该工程中高方面投入的钱不多，基本就是现场几位中高方面管理人员工资，日常生活费用。至于土地出让金，我了解到的是坤泰建筑交了大概450万元左右的保证金，中高把钱直接交政府（土地）摘牌。”

几经辗转，记者取得了辽宁中高法人刘炳钊的联系方式，在记者表明身份并询问目前项目为何搁置的情况后，对方回应“我不了解”，随即挂断电话。

记者又尝试与辽宁中高母公司中高集团取得联系，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施工场地中矗立的塔吊设备锈迹斑斑。

当地各职能部门“踢皮球”

11亿元的招商项目，缘何一期工程刚启动就折戟？地方职能部门又是否知情？然而，记者对宽甸县相关政府机构的采访并不顺畅。

面对记者的采访诉求，宽甸满族自治县发展和改革局方面建议找宽甸满族自治县文化和旅游局（以下简称“宽甸文旅局”），宽甸文旅局一位乔姓科长则建议记者询问宽甸满族自治县招商引资局（以下简称“宽甸招商局”）。

宽甸招商局一位负责外联工作的关姓副局长告诉记者：“啤酒小镇项目，现在由石湖沟乡政府负责。由石湖沟乡政府统一汇报，具体问题可以询问石湖沟乡倪乡长，他是我们招商局前局长。”

面对是否知情承建方垫资引发矛盾、辽宁中高注册地和电话有误、辽宁中高是否有项目负责人目前在辽宁等问题，受访的关姓副局长则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这位关姓副局长补充道：“我们招商部门只管招，不管落。”

在这位招商局关姓副局长的建议下，记者前往石湖沟乡政府采访倪某东乡长，被告知因事外出，乡政府党政综合办公室一郭姓工作人员联系了另外一位王姓副乡长。

王姓副乡长通过乡政府党政综合办公室郭姓工作人员微信转告记者“在开会，建议找招商局。”在记者表明已经联系过宽甸招商局后，王姓副乡长短信回复记者“我们只负责老百姓土地征收工作，其他事情需要和领导联系。”

随后，记者与石湖沟乡乡长倪某东通过电话取得联系，倪某东在电话中回答：“我们负责这个项目的征地和动迁工作，其他后续服务由县营商环境建设局负责。”在回答停工的问题时，倪某东表示“企业方和建设方有矛盾，我们沟通了两次，介入不了太深。我们也一直要求建设方加快速度，解决目前的难题。”

但是，关于为什么辽宁中高的注册地址是错误的。倪某东则表示不知情“我们都是到建设项目场地沟通”。

“我们部门实际上只是帮着企业跑手续的，啤酒小镇一期手续不是我们跑的，二期的手续目前还没开始跑。我们营商局项目代办中心只是（负责）项目成熟之后，到国土、住建和发改局跑手续。”在宽甸县营商环境建设局，记者从工作人员口中听到了这样的答复。

宽甸县营商环境建设局王局长告诉记者，“项目搁置的问题，辽宁中高方面的刘炳钊经理给的解释一是存在托欠农民工工资的问题，二是企业内部有些问题需要解决，等问题处理完再推进项目正常运行。”

至此，虽然项目搁置的具体细节愈发明晰，却并没有看到宽甸县政府真正协调各方力量解决问题的积极性。从招商局到营商环境建设局，有的负责前期，有的负责后期，有的负责征地，有的负责手续，看似环环相扣，当问题出现后，却各自为政，只扫自家门前雪。

有接近该项目的当地政府机构知情人士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如果这个项目想继续走下去，需要住建、自然资源局、县领导等各方坐下来谈，一步一步，挨个部门落实。否则会引发大量后续问题。该人士举例称，比如啤酒小镇二期需要征地140多亩，二期建设流程，配套设施跟进等具体的内容，都需要去沟通洽谈。

“一个11亿元的项目，必须得有完整的计划，三年之内干什么，要达到什么预期，最低要达到什么标准，这需要中高集团与我们（宽甸县）形成完整的规划。”该人士说。

边境县的特色小镇之殇

2014年以来，浙江特色小镇风起，并迅速席卷全国，也席卷到这座多民族共居的边境县。

宽甸满族自治县位于辽宁省东南部，是辽宁省最大的边境县,在一些公开资料中，当地以蜂蜜、柱参、油栗子等农副产品特产名声远扬，但并没有举办过有全国性影响力的啤酒节或文化艺术活动。

据记者了解，宽甸县也并无知名啤酒生产企业，遑论精酿和鲜啤生产商。在宽甸的餐饮场所，最常见的永远是“老三样”，沈阳的雪花啤酒、丹东的鸭绿江啤酒和青岛啤酒。

从人口角度来看，宽甸县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常住人口为33.46万人，相较2018年的41.74万人减少了7万余人。

从消费能力方面来看，2020年丹东市人均GDP为3.56万元，在辽宁省内排名第10，远低于7.24万元的全国平均水平。2020年第一季度的公开数据显示，宽甸县人均GDP排名为丹东市各区县最后一名。

从人口数量、经济发展情况和产业发展方向来看，啤酒小镇项目选择“落子”宽甸县有些匪夷所思。

“水电气配套设施目前距离啤酒小镇的直线距离还有1.5公里。”在前述接受采访的当地政府人士看来，啤酒小镇项目立项至今，基础设施建设都没有启动。

宽甸满族自治县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9年末全县实现县区生产总值(GDP)95.7亿元，全年完成农林牧渔业总产值42.88亿元、完成工业总产值51.8亿元完成工业总产值51.8亿元，全年房地产开发完成3.97亿元。而关于旅游业的表示，在当年的统计公报中仅有“生态旅游蓬勃发展，全年主要景区接待国内外旅游人数和旅游综合收入分别比上年略有增长”的相关表述。

但在这种情况下，记者梳理发现，宽甸县的领导班子仍然就啤酒小镇项目多次与中高集团进行接洽。

记者查询中高集团网站，2020年12月，宽甸张县长带队一行四人前往中高集团，双方就“宽甸相遇·北欧啤酒小镇”项目2021年的项目进度工作进行了深入探讨与协商。会议上，张县长表示当地政府将全力配合“宽甸相遇·北欧啤酒小镇”项目的实际落地工作，积极切实解决各种实际困难，促进项目顺利如期建设。中高集团副董事长、总裁罗林捷表示，“中高集团将全力推进项目建设，加速项目落地，积极助力宽甸旅游新名片的建设与发展，打造丹东旅游新坐标。”

但是实际情况是，几个月后的开春复工，项目搁置不前，各方矛盾重重。此外，中国房地产报记者了解到，中高集团在宽甸还有一处计划投资12亿元的虎山长城相遇文化小镇项目，该项目位于宽甸县虎山镇。该项目也在大张旗鼓的宣传后，不了了之。

宽甸县一位政府人士告诉记者，该项目难以推进，还因为面临着生态环保的限制。“中高集团虎山长城文化小镇项目，我认为推不了。一是因为项目位于鸭绿江风景区，二是位于长城景区，三是涉及叆河水源地。三个问题都涉及了相关‘环保红线’，是没办法推进的。”

同一投资公司，在宽甸县投资两处小镇项目，均在推进过程中出现问题，这值得宽甸招商局深思。

2017年，辽宁省发改委发布了《关于印发辽宁省产业特色小镇建设方案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明确，对于列入创建名单的省级产业特色小镇，将在土地、财政、融资、基础设施等方面予以支持。2018年，《关于公布辽宁省第一批产业特色小镇创建名单的通知》，共有11个产业特色小镇入选该名单。

随着特色小镇发展走向深入，一些地方政府政绩观浮躁引发的特色小镇建设乱象出现。

2020年，国家发改委印发《关于促进特色小镇规范健康发展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意见点明，各地特色小镇建设取得一定成效之余，也出现了部分特色小镇概念混淆、内涵不清、主导产业薄弱等问题。意见中明确，市县级人民政府要深化认识、把握节奏、强化落实、久久为功，结合本地实际制定细化可操作的工作措施，并科学编制特色小镇规划。

特色小镇是促进经济发展的“良药”，但是还要对症下药，前期规划不全面，沟通不充分，势必产生各种问题。

今年10月20日，国家发改委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对此前已建设或命名的特色小镇进行全面审核，对不符合要求的进行清理或更名，特别是对虚假虚拟的“特色小镇”要坚决清理，对违反“五条底线”的行为限期整改，对性质严重的抓紧清理，发现一起、处理一起，做到“零容忍”。

相关部门的密集表态，都释放着特色小镇建设将收紧口子、越来越规范化发展的信号。宽甸县啤酒小镇既无优势产业依托，又无强大的消费群体保障，在季节性旅游特征十分明显的辽宁，其发展前景难言明朗。

“要谨慎大规模开发特色小镇，避免特色小镇建设的同质性，要突出地域特色、民族风情、文化底蕴。为此，要强化政府引导，做好科学规划，建立客观合理的动态评价机制，完善市场准入和退出机制，不断优化特色小镇整体结构，提高特色小镇质量。”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宾博士在接受中国房地产报记者采访时说。

一位当地政府人士告诉记者，“啤酒小镇一期项目酒店建成后会涉及运营的问题，但是酒店位置在宽甸县城最西侧，现在宽甸所有水电气配套设施只到北方山奇小区，北方山奇小区距离啤酒小镇的直线距离还有1.5公里，这些管网设施铺设成本，我们简单估算至少需要2700万元，宽甸县财政目前还是十分紧张，11个亿元的项目如何真正落地，还是要企业做好前期的沟通。”

“招商局有项目招商进来，先找个地块放上，但是后续的好多事情是推进不下去的，所以就容易造成各种各样的矛盾。”该人士说罢，在电话那头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