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山坳里的大圣寺，主体已成。高拯坤/摄

 | 中房报记者 高拯坤 安徽怀远报道

“这不是开发，是搞破坏！”

年过八旬的杨朝亮（化名）情绪略有激动，声音也高了几个分贝心痛地说。让这位老人心有不甘的是，经过好几年的努力，写下数十万字的研究材料，多次反映问题之后，他们依旧没能阻止白乳泉景区的开发建设。

在质疑声中，2014年9月27日，位于安徽省蚌埠市怀远县荆山与淮河之间，以建成集旅游、休闲度假、配套商业等于一体的综合性旅游景区为目标，总用地面积680亩的白乳泉景区综合提升项目正式开工。

白乳泉景区实则为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的一部分，是省级风景名胜区，有着丰厚的人文资源和自然资源，“这里有着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文明的缩影，开发建设虽然表面光鲜亮丽，但是很多遗迹已经遭到损坏，石榴林也遭遇大面积砍伐。”杨朝亮说。

期间，安徽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以下简称“安徽省住建厅”）分别下发了督查建议书和通知，指出白乳泉景区大圣寺建设项目存在违法问题，要求有关部门依法查处，立即停止建设。

“2015年大圣寺主体就已经基本建成，安徽省住建厅介入后，仍在小规模施工。”杨朝亮回忆称，多次上访之后，大圣寺施工停滞。至今，仍有当地居民针对景区开发涉嫌违规、破坏文物、破坏生态等问题坚持向主管部门反映。

“这些老同志反映的问题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也有一部分有待考量。”怀远县一位政府人士向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辩称：“就整个白乳泉景区综合提升项目来说，确实存在一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从发展的角度来看，景区如果连最简单的基础设施都没有，又何谈发展？”

2019年6月15日，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来到了荆山脚下，在山坳里，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已悄然建成，挖掘机正在平整路面，但延山路继续向上行进，景区的标志性景观白乳泉大门紧闭，被大雪压断的百年老树横亘在白乳泉上方，不远处，郭沫若提名的望淮楼也已经人去楼空，不复往日光彩。规划中的其他功能分区仍处于规划阶段，尚未建成或完成改造。

停工的“综合提升项目”

折断的百年老树横亘在白乳泉上方。高拯坤/摄

“大圣寺施工期间，白乳泉正门已经封闭，如果想进去只能从旁边的小路走。” 6月15日，在当地居民的带领下，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来到了被苏东坡誉为“天下第七泉”的白乳泉。

白乳泉位于安徽省蚌埠市怀远县南郊，背倚荆山，面临淮河，东与禹王庙隔河相望，西邻卞和洞。泉左建有望淮楼，泉右建有双烈祠。白乳泉泉水表面张力很强，能浮起硬币。1965年，郭沫若还曾亲笔为白乳泉、望淮楼题名。1987年，白乳泉被安徽省人民政府列为省级风景名胜后，正式对外开放。

在这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白乳泉所在的白乳泉景区一度成为怀远人休闲娱乐的好去处。但时至今日，白乳泉上方那株数百年的老山榆树已经被拦腰折断，横亘在院落中央，双烈祠、望淮楼等景观也几近荒废，看不出往日光彩。

“这不是开发，这分明就是搞破坏。”杨朝亮认为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就是于2014年9月开启的白乳泉景区综合提升项目，并没有按照法律法规对白乳泉等景观进行有效的保护，而是大搞建设，甚至不惜拆除、损毁部分古迹、遗址。

公开资料显示，涂山·白乳泉景区是安徽省政府1987年批准设立的省级风景名胜区，同时也是国家AAA级旅游景区。2000年8月编制完成了《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1999~2020年）》，并于2002年3月经安徽省住建厅批准实施。2013年蚌埠市行政区划调整，涂山景区划入蚌埠市禹会区，白乳泉景区保留在怀远县。由于景区基础设施较差，2014年9月27日，由深圳得道健康有限公司投资7.8亿元，以国家5A级旅游景区标准进行打造，总用地约680亩的白乳泉景区综合提升项目正式开工。项目北至怀远三中，西至荆山东坡山梁，东至淮河大堤，南至荆山南端荆涂淮河大桥西桥头。建设内容包括白乳泉景区生态景观改造（含山体植被、石榴林等）；对原有景点进行改造提升；恢复大圣寺及相关佛教设施；新建与白乳泉历史文化相关的景点；新建乳泉古街、上医馆、太极园及综合配套服务设施。最终将建成集旅游、休闲度假、配套商业等于一体的综合性旅游景区。

怀远县荆山脚下、山坳里，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已悄然建成，挖掘机正在平整路面，原有的启王殿等遗迹和大片石榴林早已不见，山体也被削掉一部分，露出黄色的岩石。沿山路继续向上行进，景区的标志性景观白乳泉大门紧闭，折断的百年老树横亘在白乳泉上方，望淮楼也已经人去楼空，不复往日光彩。规划中的其他功能分区仍处于规划阶段，虽有地块完成了拆迁，但未有动工迹象。

景区开发遭受争议

大圣寺（尚未建成时）正在施工，山体及林地严重受损。

“怀远地区历史悠久，有着丰厚的人文资源和自然资源，尤以大禹遗迹和涂山氏国最为宝贵，可以说这里有着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文明的缩影。”杨朝亮质疑说，荆山实则为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的一部分。无论是即将开业的大圣寺，还是整个白乳泉景区综合提升项目，即便他们的初衷是发展旅游业，也不应该大搞开发建设。

2015年至今，杨朝亮等多次向省市主管部门反映白乳泉景区建设存在的问题，焦点则是已经建成的大圣寺。“一是违反了风景名胜区的有关规定，二是违反了宗教管理的有关规定，三是审批手续存在问题。”经过几年时间的取证和对相关法律法规的研究，杨朝亮等人认为已经掌握了较为全面的证据。

在法规方面，《风景名胜区条例》中明确规定，风景名胜区内的景观和自然环境，应当根据可持续发展的原则，严格保护，不得破坏或者随意改变。禁止违反风景名胜区规划，在风景名胜区内设立各类开发区和在核心景区内建设宾馆……以及与风景名胜区资源保护无关的其他建筑物，已经建设的，应当按照风景名胜区规划逐步迁出。

国务院办公厅1995年下发的《关于加强风景名胜区保护管理工作的通知》还明确，风景名胜资源属国家所有，必须依法加以保护。各地区、各部门不得以任何名义和方式出让或变相出让风景名胜资源及其景区土地。

在审批手续方面，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发现，现在的大圣寺是在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大圣寺遗迹上还原建设，只不过2014年秋季开工时并没有取得完整的建设手续。

2015年，大圣寺分别向规划、宗教管理、发改、环保部门提交了《拆迁还原建设怀远县大圣寺项目规划的报告》《关于拆迁还原建设怀远县大圣寺项目的请示》《关于拆迁还原怀远县大圣寺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的申请》《拆迁还原建设怀远县大圣寺项目环境影响登记表》，并得到批复。2015年年底，大圣寺建设所使用的怀远县城关镇兴昌社区、怀远县林业局国有和集体林地共2.3021公顷的报告才获得安徽省林业厅的批复。其所用土地，则是大圣寺主体建成后，怀远县人民政府于2016年5月以“文物古迹用地”名义划拨的。

有知悉此事的宗教人士称，大圣寺的建设方深圳得道健康有限公司频繁以“怀远县大圣寺”的名义进行各种社会活动。这种做法，不仅违反《宗教事务条例》的规定，还违反了国家宗教事务局此前下发的《关于处理涉及佛教寺庙、道教宫观管理有关问题的意见》，如意见明确指出，严禁党政部门参与或纵容、支持企业和个人投资经营或承包经营寺观。

住建厅被告上了法院

大圣寺院内正在施工。高拯坤/摄

2015年7月25日，安徽省住建厅向蚌埠市下发城乡规划督查书，指出大圣寺建设项目存在违法问题，建议依法查处。同年9月22日，该厅再次下发通知称，接到群众举报，大圣寺建设项目仍在加紧施工，要求立即停止违法建设，明确整改措施和时限。

2015年10月9日，怀远县人民政府将整改情况上报安徽省住建厅，这份报告显示，大圣寺项目系安徽省怀远县大圣寺管委会投资建设，存在的问题是，未办理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和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擅自开工建设。已经下发停工整改通知书，责令大圣寺管委会停止施工，责成大圣寺管委会抓紧落实林改建用地审批工作，尽快办理项目消防评价相关手续，依法申请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和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

安徽省住建厅2016年年初下发的《关于2015省级风景名胜区执法检查结果的通报》显示，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为不合格等级，存在问题严重，整改验收合格前，暂停所有建设施工和审批。

“白乳泉的开发和大圣寺的建设绝不仅仅是这些问题。而且大圣寺一直没有完全停工。”杨朝亮对于主管部门的态度并不认可，于是一纸诉状，以行政机关不依法履责为由，将安徽省住建厅告上了法院，但是被以起诉人不具备原告诉讼主体资格为由被驳回。

规划不明确似乎是问题的关键。一份落款为安徽省住建厅，时间为2016年6月3日的行政答辩状显示，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为1999年编制，相关内容不够细致深入，同时白乳泉（荆山）片区详细规划尚未编制，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修编工作滞后，因此恢复建设大圣寺的依据不足。怀远县住建局分别于2015年9月28日、2016年2月19日对建设单位下达了停工整改通知。2016年5月18日，该局还依法对大圣寺管委会罚款80万元，对施工单位罚款3万元。

“依照规定，白乳泉景区的开发必须停止，违建大圣寺必须拆除。”在这期间，针对大圣寺违法建设，有怀远的居民向国务院督察组和环保督察组进行了反映。中央环境保护督察组安徽省协调联络组的反馈文件除对大圣寺擅自开工等情况进行了说明，还指出大圣寺于2002年9月5日，经怀远县民族宗教事务局批准设立，办理了立项、选址等手续。在之后的项目建设施工中，已按照省林业厅《使用林地审核同意书》的批复，依法办理了林木采伐手续，但并没有超范围使用林地，不存在拆除问题。

但反馈文件对涉及规划的问题，没有作出说明。

详规已出 难题待解

规划中的商业街等尚未建设。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获得的一份权威的情况说明显示，大圣寺项目属于公益性事业。2015年2月取得建设项目选址意见书，选址面积29154.63平方米（43.73亩），同年3月9日取得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用地面积29154.63平方米（43.73亩），属于怀远2015年城镇建设用地，其建设所使用林地已异地恢复造林。

怀远县住建局还于2015年11月，委托规划设计单位编制《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荆山景区白乳泉地段详细规划》，并经蚌埠市人民政府常务会议研究通过报安徽省住建厅备案。2018年7月，依据详规核发了《拆迁还原建设怀远县大圣寺项目》工程规划许可证，一个月后，又核发了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

上述详规显示，依据风景区总规，在白乳泉划分了三级保护区：一级保护区为荆山主峰、笛山及其东麓、北麓，保护区的一切人文和自然景观要求绝对保护，严禁破坏和污染。除必要的小型景观建筑、小品、公共服务设施外，不得在该区安排其它任何非游览性建设项目；现有损害景观及有碍观瞻的设施必须限期拆迁，如囿于它因近期无法全部拆迁的，应限制其发展，远期全部拆除。景观复建项目，要多方找寻依据，按原貌修复，方案要经专家论证和主管部门审定后方可动工。严禁开山采石和任意取土，不得破坏地质地貌，不得破坏风景林地和珍贵树种。二级保护区为一级保护区以外的风景名胜区范围，总面积48.43平方公里，禁止开山采石，破坏植被、石景等，可开展经济林业生产活动，但规划期内不得砍伐林木。一切建设项目要在风景区总体规划指导下合理选址，精心设计；提出环境影响报告，经环保部门和风景名胜区主管部门审批同意后方可实施。

“这些老同志反映的问题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也有一部分有待考量。现在白乳泉景区除了已建成的大圣寺，其他部分应该是不会再继续建设了。”怀远县一位政府人士对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辩称：“就整个白乳泉景区综合提升项目来说，确实存在一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从发展的角度来看，景区如果连最简单的基础设施都没有，又何谈发展？”

该人士还表示：“他们上访也好，举报也罢，都说明我们的工作存在一定问题，这些做法能够为政府‘提个醒’，少走弯路。”他还颇为苦恼与无奈，原因是相关部门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新人管旧账”，前后政策不一致，处理起来很棘手。而且涉及部门多，手续繁杂，也不是单凭某个部门就能妥善解决的。

记者观察

涂山守卫者

文 | 高拯坤

这是一个由退休公务员、教师、环保志愿者组成的队伍。年龄最小的50岁出头，最大的已经超过80岁。

杨朝亮（化名），81岁，2010年因一篇大圣寺即将开工的新闻报道而关注白乳泉景区的建设，并开始对怀远古文化进行研究。针对大圣寺的违法开发多次向各级政府主管部门呼吁反映。

2005年至2013年，杨朝亮与张树清（化名）等人成功阻止了在涂山风景名胜区建设抽水蓄能电站、大禹文化产业示范园区等活动。之后，他们还坚持向主管部门反映涂山脚下某新建的学校、民政项目等存在的违法问题，但因多种原因至今无果。

李青山（化名），自称“生态环境保护关注与积极参与者”。2000年针对淮河污染问题提出批评，使淮河污染得到改善。近几年来，针对怀远工业园多家大企业的污染问题，他向环保督察组等反映，污染问题得到了解决。现在，他同样关注大圣寺及涂山·白乳泉景区的开发工作。

关注生态环境问题的不仅仅是他们三人，但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受过高等教育，在提起环境问题时，声音会不自觉地提高分贝讲起法规。“国家《风景名胜区条例》地6条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有保护风景名胜资源的义务，并有权利制止、检举破坏风景名胜资源的行为’。我们认为，公民对省级涂山·白乳泉风景名胜区主动行使义务是对国家和人民负责任的表现。”

“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在生态环境与经济发展面前，每一个人都没有退路。关于大圣寺的建设，乃至整体涂山·白乳泉的开发，拆还是不拆，建还是不建，是非对错终究会有一个结论。在这一过程中，不仅需要更多的“涂山守卫者”们积极地建言献策，为地方政府“提醒”，更需要地方政府的决策者们多方论证，广集民智，拿出科学的态度，以及破釜沉舟的勇气来面对和破解困难与挑战。

（此文刊于中国房地产报6月24日09版 责任编辑  何可信 邓雨楠）